專題報道:仿造腕錶的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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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 2019

仿造腕錶是個秘密的封閉世界,跟隨着一家專門從事知識產權保護並與中國當局有合作的公司,我們才得以進行實地探訪。雖然他們每天都能緝獲大量假表,但造假者的制假技藝越來越高超,銷售渠道也更加隱蔽且多樣化,甚至將電商平台發展成販售假貨的樂園。

在廣州的一條街上,一個手持腕錶的男子向我們靠近,定睛一看發現全是奢侈腕錶品牌,其中還不乏限量表款。攀談了幾句之後,他便領着我們走進了一個隱藏在露天市場背後的秘密世界。順着舊樓鏽跡斑駁的樓梯往上爬,穿過了一道鏡子做成的門之後,便來到一間寬敞明亮,裝飾了高檔霓虹燈的休息室,裡面擺滿了數百隻「瑞士名表」。幾位銷售人員上前來給我們詳細介紹他們「產品名錄」,他們還強調這些全都來自最厲害的復刻表廠NOOB,簡稱N廠的「匠心巨作」。談話間,兩個印度遊客也已悄然進到了商店。

突然,警哨響起,警察在門外大叫:「警察!」。那些銷售人員瞬間就被震住了,之後,在警察一遍遍催促之下,他們放棄了抵抗,打開了那道鏡門。警察沖了進來,開始按照品牌、表款對腕錶進行仔細分類。那些銷售人員和腕錶都被帶到了警察局,一群獵奇的群眾等在樓下,拿着手機拍照。我們也跟着稽查隊直接前往當地行政大廈進行匯報工作。

剛剛目睹的場面只是薈萃商標協會有限公司(以下簡稱STU,奢侈品牌方的利益代表)與當地政府每天在中國進行的眾多聯合打假行動之一。該組織每天在亞洲範圍內平均發起50多次緝獲行動。

幾乎所有瑞士制表公司都是STU客戶。然而,就算經過實地調查以及長期的縝密計劃,在協會行動當天,卻也有一些腕錶成了漏網之魚,沒有被緝獲,如品牌百年靈(Breitling)的表款。具體原因則是因為品牌在2017年被CVC全球領先的私募公司收購之後沒有跟新與STU的合同。同樣,假冒的宇舶HUBLOT和泰格豪雅TAG Heuer也沒有被緝獲。

STU負責人Thierry Dubois說:「與我們沒有合作或是協議的品牌,我們無法助其打擊假冒產品。」那天,我們當場查獲了大量的勞力士ROLEX、歐米茄OMEGA、百達翡麗PATEK PHILIPPE、愛彼AUDEMARS PIGUET、浪琴LONGINES、RICHARD MILLE、江詩丹頓VACHERON CONSTANTIN和沛納海PANERAI等品牌的假表,它們在造假者中極受歡迎。陳列室將在未來幾天內拆除,手錶也將在繳獲後的一到三個月內銷毀。

造假水平登峰造極

除了子承父業,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打假遊戲以外,Thierry Dubois還是瑞士鐘錶工業聯合會的香港代表。STU由其父親Charles Dubois於1984年創辦。Thierry Dubois生於尼日利亞的比亞夫拉(Biafra)衝突時期,那時,他父親是當地拉各斯(Lagos)制表學校的負責人,他本人則在科特迪瓦和黎巴嫩長大。「由於黎巴嫩內戰爆發,我們於1975年舉家搬到了香港」他解釋道,「在這裡我度過了生命中大部分時間。我從小就耳濡目染,因此對鐘錶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 」

STU開拓業務初期,中國還只是一個封閉的國家,香港以北的深圳當時主要產業是農業和鴨養殖業(現在它已經發展成為一個擁有1200萬人口的國際大都會)。平價手錶以及假冒腕錶的生產(二者總是密不可分)都還集中在香港。 直到品牌正式將產業鏈都轉移至大陸之後,制假行業也跟着遷移,紮根廣東。當我們談論批量製造時,沒法將整個產業完全分開,因為無論是貨真價實的腕錶還是仿品都產自這裡。

Thierry Dubois告訴我們:「公司成立之初,我們主要是打擊仿造腕錶的銷售,之後客戶也開始要求我們對其生產過程和源頭進行干預。」因此,STU也會在一些血汗工廠開展查處行動,如今公司在全國100多個城市擁有代理分支機構。

這家擁有150個雇員的公司不光只在香港開展業務,他們還積極開拓台灣、泰國、韓國、中國大陸、菲律賓、澳門、越南和新加坡等國家或地區的市場。除此以外,還不斷擴大業務範圍,將觸角從腕錶延伸到了皮具、珠寶甚至眼鏡等行業,因為在亞洲這些都是非常熱門的造假品類。目前,公司正在開發一個全新業務領域:書寫工具。

作為打擊造假行為的晴雨表,該公司正處於一個「多產」時期,並依靠調查人員間涵蓋多個領域的信息交換來提高打擊效率。當腕錶調查員在某個城市被「拉黑」之後,即他已經暴露了,珠寶調查員可以隨時代替他。

假貨手錶的集散地

回到廣州後的第二天,我們去了南方鐘錶城,這裡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手錶批發市場。與緝獲假表行動相比,我們此次任務的意義更多的是觀察那些造假商販在仿製具有象徵意義的瑞士表款中所取得的進展。由STU聘請的制表專家剛從瑞士來到這裡,他會隨我們一起進行深度探訪,去找出這些仿品與正品之間的難以辨認的細微差別。

我們在一個所謂的匠人製造的攤位前停了下來,一位女士迎上前來為我們介紹店裡剛到的新貨,這些東西讓那位專家耳目一新。由於這並不是一次緝獲行動,我們沒有執行令,因此,公司也只能照單全收,將幾枚非常受歡迎的表款買下來,然後送去瑞士鐘錶工業聯合協會的總比所在地比爾或者相關合作品牌進行分析。

那天,公司花了近2000美金夠到兩枚「質量上層」的仿品,其細節的處理,陶瓷表圈的雕飾,以及放大鏡的選用都是極為挑剔的。在我們離開南方鐘錶城之時,那位專家感嘆道:「我從未見過如此精良的仿品。」不過,一條擁有先進技術的造假網絡最後可能會被查處並搗毀。

在辨別假表方面,STU專家給出一些建議:有些表款的指針安裝順序錯誤;錶盤上的一些小瑕疵肉眼可見,比如夜光塗層的處理很粗糙。然而,關鍵問題是,這些瑕疵也會出現在正品腕錶之上。最近,品牌又出奇招來防止假冒,它們會在表鏡之上鐫刻腕錶的身份標記。不過,造假者也在緊跟「潮流」。

專家同時還指出:「這些仿品的最大技術缺陷便是其不具任何防水性能。再加上,機芯沒有上油,走不了兩天就會停止。」

買家是在裝聾作啞?還是一清二楚?

其實在市場上存在兩種仿品:其中一種很廉價且仿製水平也很差,當然買家清楚自己買的到底是什麼;另外一種是仿造水平極高的假表,都是按照正品一比一地製作的,其複雜程度也是難以想象的,對正品造成的衝擊也是最大的。

「那些最賺錢的買賣便是花800美金在中國購買一款製作極為精良的仿品,然後轉手以18,000美金的高價賣到歐洲市場」Thierry Dubois強調道,「這並非我胡編亂造,我就碰到過類似的例子。某些表款在二手市場上的高附加值及其稀缺性,讓造假者願意投入大量精力去製作質量上層的仿品。」

根據專家所說:「現在假表的質量越做越好。如果品牌在中國也有零配件供應商的話,有時仿品的配件質量甚至比正品的還要好。」Thierry Dubois知道一個時尚腕錶品牌就是如此情況,他們還想要拿到造假者零配件供應商的聯繫方式,因為仿品太「成功」了 ...... 然而,絕大多數情況下,造假者更願意生產一些容易量產的產品,以提高銷量,這全都是由於該行業本身的局限性所致。

電子商務的最大受益者

大部分的造假作坊都聚集在廣東省,最後成品都大量流向了廣州南方鐘錶城,那裡的批發商會接到來自全球的假表供應商的訂單。在這個鐘錶城裡擠滿了來自全球各地的客商,雙語人士則充當起了這個龐大假貨網絡的交易員之間的聯絡人。市場的可見部分只是些陳列室,但真正的交易都是私下進行的。

這是一個高度全球化的業務,其物流運輸也變得極為複雜。Thierry Dubois指出:「造假者在不斷完善他們的郵寄方式,以適應海關檢查的習慣,選擇開箱幾率最小的過境點。」比如,法國最近一檔電視紀錄片跟蹤記錄了兩塊假表訂單是如何通過包裹寄出的,原來它們「偽裝」在中國製造的玩具之中。「通常情況下,包裹會先在韓國中轉,再寄往美國」Thierry Dubois解釋說,「當然,他們郵寄貨物的量都很大,很難在裡面檢查出假表的存在。」

越來越多的訂單都集中到了單一表款上面,這都得「歸功於」電子商務的崛起,它把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潛力發揮到了極致,同時也為造假產業提供了滋生的土壤,這是在以前完全不可想象的。而造假者在電子商務拓展方面的「效率」往往還領先於合法行業。

根據歐盟知識產權局的說法,假冒產品(所有產品類別)造成歐盟每年高達830億歐元的經濟損失和減少790,000個工作崗位。 美國海關的最新數據顯示,假冒手錶和珠寶的年度緝獲量大大增加,估計價值約為4.6億美元(占在美國緝獲的所有產品總價值近40%)。 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數據,假冒商品貿易量也在增加,目前占到世界商品貿易的3.3%。

項目經理的打假渠道

如何搗毀這台「全球造假機器」? 血汗工廠的數量眾多和供應鏈的不透明性使得這項任務變得困難重重。「這並非是一個大型工廠或集團控股的市場,它是一個複雜的分銷生態系統,他們既賣正品也賣假貨」Thierry Dubois解釋道,「許多打假項目經理都會與這些分銷商進行合作。」假表通常搭載的是中國製造的機芯,如海鷗牌,或是通過中間商購得的日本機芯。在一些便宜的假冒機械錶中甚至裝載的是石英機芯。ETA標誌性的2824機芯就是被仿造的最多的那一款。在假表界被捧上神壇的NOOB表廠,實際上其名字也是抄襲別人而來的,反正這都是造假者的慣用伎倆。

據Thierry Dubois所說,有時會得益於瑞士工廠的信息泄露,供應商能夠直接抄襲最難製造的零配件。鑑於目前復古腕錶在市場上受追捧的程度,它們也沒有逃過被仿造的命運。但有時造假者也會採用一種混合模式,表款及其零組件都是正品,不過他們會在上面「動手腳」,添加一些東西。Thierry Dubois繼續說道:「我在泰國就見過造假者買來真表,然後在表面鑲上鑽石再出售。」

當局幾個部門的工作過渡期

人們在公司當地辦公室匯報總結日常行動。一位升遷至另外一個部門的經理告訴我們,現在打擊假冒偽劣產品的任務完全交由中國政府的一個專門項目組去執行。一般來說,原來這些都是由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所負責的,由於該部門還掌管企業的工商登記註冊並本身也參股數家購物中心,這明顯存在利益衝突。

為了改變現狀,中國政府於2018年成立了一個名為「市場監督管理局」的新機構,負責查處並打擊假冒手錶行為。但是,交接工作尚未完成,兩個部門還得同時展開積極的配合,直到中央政府的決議在這個國家的每個行政區域得到完全落實。Thierry Dubois表示「到今天為止,在某些城市,這種打假案件有一半依舊是工商局在處理,而另外一半則是由市場監督管理局在跟進。」

大多數的現場扣押是由市場監督管理局分支機構來執行的,但主要都是一些行政層面上的行動:沒收假冒產品,撤回銷售許可證和罰款。公安局的警察也會執行相應的任務,執行的方向更側重於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會被判刑,這大概占到整個打假行動的30%。

中國政府如何看待STU這樣的公司呢?「當局對我們的看法很正面,因為我們與當局形成了相輔相成的關係」Thierry Dubois回答道,「我們幫助他們確定查獲的假冒產品、商標和設計。」

在國際合法性方面,STU在中國的打假行動實際形成了壟斷,並且還享有與當局對話的特權。「類似的跨國企業在中國很少見」Dubois繼續說道,「中國希望改變其假貨製造大國的國際形象。然而,對於這個擁有960萬平方公里領土的大國來說,這是一項極為艱巨的任務。」

造假產業會繼續在中國存在嗎?

隨着中國製造業成本的攀升,制表商最終可能將其部分產能轉移至勞動力成本更為低廉的國家,如越南、菲律賓等鄰國,這在紡織行業已是不爭的事實。那麼如今需要探討的一個關鍵問題是腕錶製造一旦發生轉移,附着在其產業生態鏈上的造假產業也會跟進嗎?

與其他非法產業或類似行業相似,腕錶造假產業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產業鏈上的中間商、佣金制度,甚至保護傘都是難以撼動的。比如北京的秀水街,假冒產品甚至泛濫到了首都的核心商業圈。一些STU的客戶花了大價錢聘請律師,對其訴諸法律,但卻收效甚微。

乘着電商行業發展的東風,造假行業的從業人員甚至還當起了博主,專門去對比仿品與正品之間質量上的差別。人們往往看不清問題的所在,他們甚至會揶揄說這些仿品更像是在「致敬」一些珍稀表款。

如今,隨着3D打印機的問世,實現了人們在家輕鬆做設計的願望,但是它卻對21世紀知識產權的保護工作形成了更為嚴峻的挑戰,特別是擁有高附加值的腕錶製造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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